云起时

我在墙头坐

【光嬴】寒山独见君(第六十五章 活着)

      两年多了,在萧光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人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站在他的面前,苍白的脸色像是刚刚大病初愈般,带着灰尘的粗布麻衣仿佛刚经历过长途跋涉。


      这不是萧光记忆中的褚嬴模样,却是萧光昼思夜想的褚嬴,可是他的心里却腾不起一丝的欢喜。


      “你为何在这里?”萧光眼中似有泪光闪烁,声音颤抖地问道。


      褚嬴感受到他话语中的痛苦,红着眼眶,“我……”



      “陛下怎么这般无情?”萧绎打断褚嬴的话,似笑非笑道,“褚大人可是专程来救陛下的。”


      他特意将“救”字咬得很重,含着几分暧昧的意味。


      “萧绎!”愤怒使萧光的脸扭曲可怖,他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狮子,猛地向萧绎扑过去。


      门口的侍卫听到萧光的吼叫,瞬间如潮水般涌进屋内,毫不留情地将萧光狠狠按在地上。


      “陛下!”阿福冲上前,被侍卫一脚踢翻在地。


      萧光不顾身体的酸痛如困兽般挣扎,发顶上的玉冠掉落在地,发丝散落下来,显得狼狈不堪。


      褚嬴看到他这般模样心如刀绞,他方上前迈出一步,便被萧绎钳住胳膊,“别急,还没到你们叙旧的时候。”


      “够了,萧绎!”一向温文尔雅的褚嬴忽地怒吼道,积压在胸中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地爆发出来,“皇位你已经拿到了,提出的条件我也答应了,你还想怎么样?!”


      他恨恨地盯着萧绎,指着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萧光,痛心道:“你当真不顾念一点手足之情吗?非要这般羞辱折磨他才能解你的心头之恨?!萧绎,你怎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!”


      萧绎沉默半晌,他从褚嬴的眼睛里读到了先前从未有过的失望与恨意。


      “都退下。”


      一声令下,侍卫们松开手,纷纷退出屋。


      阿福痛苦地捂着肚子爬到萧光身侧,想将他搀扶起来,但萧光一动不动,望着褚嬴,双唇颤抖地问道:“他提出什么条件?”


      褚嬴喉结滚动,垂下眼睑,避开萧光受伤的目光。


      “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。”萧绎转过身,“一柱香过后,我便派人将萧光送到兰因寺,永不再出。”


      “萧绎!”萧光忽然开口喊住他,用一种萧绎从未听过的苦苦哀求的语气说道,“我求求你放了褚嬴,退位书我写,天子宝印也给你,只要你放了他,就算是杀了我,或者将我千刀万剐,我也绝无怨言。”


      萧绎以为当他如自己所愿,看到萧光像一条丧家之犬祈求他时,他的那些仇恨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。


      可是,他错了,他的心口像是被一团柳絮堵住,闷得喘不过气,“我不会杀你。”


      他冷冷地说罢,大步走出静思台,房门重新合上。


      褚嬴用衣袖飞快地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,缓步走向萧光,捡起掉落一旁的玉冠与发簪。


      来到萧光面前,褚嬴蹲下去,右手揽住他的肩,左手搀着他的胳膊,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。


      但是萧光紧紧扯住他的衣袖,抬起通红的眼睛注视着他的面容,泪水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滑落。


      “褚嬴,你知道吗?叛军攻进宫里时,我唯一庆幸的便是当初放你离开,可是,你为何还要回来?”


      “我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褚嬴伸出手指,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萧光脸上的泪水,笑中带泪道,“还好,我赶上了。”


      听到褚嬴的话,萧光鼻子一酸,感动、担忧、欣喜与悲伤一齐涌上心头。


      萧光握住他的手,“萧绎放我去兰因寺的条件,是不是让你留在宫里?”


      褚嬴垂下眼,沉默的态度回答了萧光的疑问。


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为什么救我?我不值得你这般做!”萧光的眼泪喷涌而出,泣不成声道,“你忘了我当初如何将你囚在宫中?也忘了你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吗?你为何还要答应他!”


      “我都记得,可是那又如何,在我出宫的那日我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。现在我只是想让你活着。”


      褚嬴含着泪一把抱住痛哭的萧光,久违的温暖怀抱将萧光所强撑的所有坚强瞬间击破。


      山河破碎、挚友牺牲以及沦为阶下囚的悲痛犹如决堤的洪水,汹涌澎湃。


      他伸出手臂紧紧环住褚嬴的腰,哭道:“褚嬴,对不起,我没能成为一位明君,我努力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,可是偏偏却让他们遭受了妻离子散的战乱之苦……我是大梁的罪人……”


      褚嬴轻柔地抚摸萧光的头,轻声道:“我知道你一心为民,只是力量太单薄,许多事情无能为力,萧光,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

      褚嬴温柔的话语,就像寒冬腊月里忽然出现的火把,带给萧光救命稻草般的温暖。


      “我没能救下天下人,也没能救下沈越,我不能再连累你……”萧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,“我去求萧绎,只要能让你出宫,不论他想如何,我全都答应。”


      说着,萧光提起凌乱的衣摆站起身,便要往房门走去。


      “萧光,你听我说……”褚嬴抓住他的衣袍,慌乱道,“只要你我还活着,终有一日能有相见的机会,你若是死了,那便是阴阳两隔,永无相见之时!”


      “曾经我被晋王诬陷欲寻短见时,你对我说过,只要还活着就不晚,后来我真的等到了平反的那日。眼下也是一样,萧绎不可能囚禁我们一辈子,只要你我性命仍在,总是有机会的!”


      萧光的身影僵硬地停住,许多年前褚嬴心灰意冷地站在悬崖边的景象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,那时的褚嬴与现在的他应当经历着同样的绝望。


      “萧光,倘若你一心求死,我也和曾经的你一样,绝不苟活,黄泉路上同你作伴。”


      萧光瞳孔猛地收缩,身心俱颤。


      “我从吴兴郡一路走回建康,其间日夜不停,大病一场,若不是为了你强撑着一口气,恐怕早病死在路上了……”萧光听到身后的褚嬴轻轻叹息一声,“只是可惜,这辈子未能寻到神之一手。”


      萧光紧咬着唇,铁锈般的腥甜渗入他的齿间,褚嬴出现之前他早已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,即使萧绎不杀他,他也绝不会苟活,可是如今,这个坚不可摧的念头竟开始动摇。


      他恍然明白,当初万念俱灰的褚嬴为何从悬崖边退了回来,不是因为围棋,而是因为他,原来不知不觉间,他们俩的性命早已绑在一起,生死与共。


      “我听你的。”萧光声音哽咽道。


      褚嬴心里蓦地松一口气,脸上露出浅浅的笑,“好,你先去兰因寺,待我寻到机会,便出宫寻你。”


      “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?这般好哄。”萧光擦掉眼泪回过身,“萧绎定会以我的性命相威胁,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宫里。”


      “萧绎如今对你怨恨颇深,但仇恨终究会有变淡的一日。”褚嬴站起来,微微抬脸看着萧光。两年多的功夫,萧光比他还高出两寸,眉宇间已是成熟的男子模样,只是爱哭的性格仍旧未变。


      “一年不行,便十年,十年不行,便二十年……”褚嬴唇角露出一抹坚定的笑容,“无论多少年,我都会等。届时我们重获自由,你陪我一起走遍万水千山,寻找神之一手,可好?”


      萧光的心蓦地融化成一汪春水,眼中的光亮如同闪烁的金子,在这一刻,萧光知道,与自己热烈的爱不同,褚嬴的爱深沉而又有力。


      他颤抖着手抚上褚嬴的脸颊,“即使没了天下,幸好我还有你。”


      “陛下曾说过,你的天下里只有臣一人。”褚嬴眉眼带笑,“以后,臣便是陛下的天下。”


      萧光怔住了,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如同繁星般闪烁的天灯下,他和褚嬴面对面相望,他说那句“我的天下只有你一人”时,褚嬴那双比天灯还要明亮的双眸。


      “你都记得?”


      “陛下说的话,我都记……。”


      柔软的唇忽然贴上,将褚嬴未说完的话碾碎在唇间。



      褚嬴仅仅愣了一瞬,便抬起双臂环上萧光的后颈,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回应萧光的亲吻。


      从燕过水面的浅浅轻吻到情不自禁的纠缠,似乎只有唇齿间的碰触才能将这么多年的思念与爱意倾诉。


      亲吻间,褚嬴的小腿碰到矮几,身体后仰。萧光顺势扫开几案上的托盘与茶具,压了上去。


      一番云雨后,褚嬴替萧光穿戴好衣物,将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,戴上玉冠,插入发簪。


      门上的敲门声适时响起,他们看向房门,视线又依依不舍地回到对方的身上。


      “褚嬴,萧绎占领皇宫后,李英宁死也不愿服侍他。我此番去兰因寺,有阿福一人足矣,李英在宫里住了一辈子,我不愿带他去受苦,便跟着你吧。”


      “嗯。”褚嬴点头道。


      萧光望着他,眼眶再次发酸,他抬起手依依不舍地在褚嬴的脸颊摩挲,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。


      “我走了……”萧光哑着嗓子道。


      褚嬴红着眼点头。


      萧光在他唇上轻轻一吻,站起身走向门口,躲在柱子后面屏息敛声许久的阿福也转了出来,跟上去。


      “萧光!”褚嬴忽地喊道,萧光闻声回过身,看到他眼中积蓄的泪水,“好好活着,等着我。”


      萧光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,而后转身拉开房门,消失在褚嬴的视野里。


      褚嬴转过头,透过纸糊的窗户,感受到微弱的阳光。夕阳已沉,一柱香的时间早已到了,但萧绎却迟迟没有催促,褚嬴知道,他并非表面那么绝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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