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光嬴】寒山独见君(第六十四章 重逢)
褚嬴心里一惊,停住脚步,转头看着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。
从背面褚嬴只能看到画像的一些轮廓,是一个绾着冠发的年轻男子,至于五官,却看不清楚。
士兵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和画像之间来回扫视几圈,而后说道:“烦请公子随我走一趟。”
褚嬴怔了怔,问道:“去哪?”
士兵伸出手,做出一个请的姿势,面无表情道:“公子去了便知。”
褚嬴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,他本能想逃,但是城门周围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执着武器的精锐,仅凭他的身单力薄,不过是自寻死路。于是他没有多言,跟在士兵的身后上了一辆马车。
褚嬴掀起马车的帷幔,街上人头攒动,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,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,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。
看着热闹的场景,褚嬴不免神伤,或许于百姓而言,何人当皇帝并不重要,他们唯一在意的只有赋税、徭役以及粮食收成。
马车在主道上穿行,往巍峨的皇宫方向行去。其实在士兵掏出画像的那一刻,褚嬴便猜到是萧绎要见他。只是,褚嬴不明白,萧绎派人在城门守株待兔,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?
马车在宫门前停下,士兵带着褚嬴下了马车,拱手对宫门的守卫说:“遇见一位与画像上相像的人,特带来辨认。”
守卫的视线在褚嬴脸上停留一瞬,而后点了点头,放他们进入朱红大门。
褚嬴跟着士兵穿过一条长廊,来到外廷宫门,士兵恭敬地对一个高大强壮,有着络腮胡子的男人道:“张统领,这位公子与殿下要寻的人有几分相似,属下便将他带进宫。”
“你是褚嬴吗?”张统领轻蔑地望着褚嬴,傲慢无礼地问。
褚嬴拱手微微探了探身子,“正是。”
张统领先是怔了一下,对褚嬴的爽快承认感到意外,而后那副倨傲的神情再次爬到脸上,“呦~原来真是褚大人,久仰大名!”
褚嬴颔首,并未答言,他听出张统领口中的“久仰大名”带着一丝讽刺,想必对方久仰的应当是他“以色侍君”之名。
“你且在这候着,我带褚大人去见殿下。”张统领对同来的士兵说完,便带褚嬴往外廷里走去。
在行过一处假山后,褚嬴辨别出,是通往承光殿的路。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可笑的想法,承光殿里是不是萧光还同从前那般坐在棋盘前等候着他。
然而走到承光殿前,一声声的通报过后,他踏进那个熟悉的门槛时,一股扑面而来的苏合香,残忍地将他的幻想打破。
与昔日的承光殿的不同,此时殿内白色的帘幔垂下,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,帘幔轻轻地拂动,恍若一个翩翩起舞的女子。
褚嬴环视左右,并未看到殿内有侍立的奴婢。他往帘幔的方向走了两步,即使脚步很轻,但仍发出格格不入的回声。
褚嬴缓缓地抬起手,指尖触碰到那些光滑细腻的绸缎时,他忽然停住了。
一股恐慌刹那间漫上褚嬴的心头,他知道萧绎专程将他带进宫一定不是出于好意,甚至可以说是挖好了陷阱等着他跳,隔着帘幔他仿佛看到萧绎正用不怀好意的眼神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。
“褚大人……”熟悉的声音穿透帘幔进入他的耳朵里。
褚嬴的心猛然一惊,指尖微微颤抖。既然已经入了虎穴狼巢,就算丢掉性命他也要救萧光,想到此,褚嬴毫不犹豫地掀起帘幔,如一个从容赴死的战士般踏进去。
龙椅之上,萧绎黑发束起绾着一个白玉冠,着一身象牙白滚金线长袍,右臂竖在龙椅的扶手上撑着下颌,一副慵懒的模样。
褚嬴垂首站立,拱手作揖,“臣参见……殿下……”
“不过几年不见,大人同我怎么如此生分了。”萧绎望着他,嘴角含着得意的笑,“我就知道,你一定会回到建康。”
褚嬴弯曲的脊背僵了一瞬,而后恭敬道,“殿下料事如神。”
“咦~”萧绎故作惊讶道,“大人几时学会了溜须拍马的本事。”
褚嬴蓦地被噎住,脸庞微热,一时语塞。
萧绎看着他局促的样子,不禁笑起来,站起身闲庭信步地走到褚嬴面前,伸出手按下他拱手的胳膊。
“抬起头。”萧绎声音虽然低沉,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褚嬴不敢违抗,乖乖地抬起头,对方俊秀的脸瞬间印入眼帘。
萧绎似乎消瘦许多,脸上棱角更加分明,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孤傲感。那双眼睛里曾经所含的温和笑意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令褚嬴心惊的冷酷与锋利。
看着褚嬴平静的神色,萧绎勾起唇角说道:“你不恨我吗?我抢了萧光的皇位,你应该对我恨之入骨才是。”
“自古以来‘胜者为王 败者为寇’,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判,臣不过一介棋士,不敢妄议。”
“是因为褚大人顾念我们曾经的情谊不忍心恨我,还是……”萧绎低下头,笑盈盈道,“因为我手里握着萧光的命,你不敢说恨。”
望着萧绎脸上的刺眼笑容,褚嬴喉咙一阵干涩,他从萧绎的身上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曾经的影子。
“臣斗胆问殿下,陛下在何处?”褚嬴哑着嗓子,开门见山道。
“想见他?”萧绎目不转睛地盯着褚嬴的眼睛。
褚嬴感觉自己像被一头凶猛的豹子盯着,心跳蓦地加快。但他压制住畏惧,迎着萧绎的目光道:“臣想求殿下放过陛下。”
令褚嬴意外的是,萧绎既没有动怒,也没有严词拒绝,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,“若是求人,大人总要拿出些诚意。”
褚嬴蹙起眉头,他不明白萧绎想要什么样的诚意。忽然,他想起什么似的,后退一步,提起衣裳下摆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去,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磕一个重重的响头。
“只要殿下愿意放陛下一条生路,无论殿下让臣做什么,臣都心甘情愿。”
萧绎眼神复杂地望着伏在地上的褚嬴,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中汹涌起来。他想不通萧光究竟给沈越和褚嬴灌了什么迷药,让他们不惜放弃生命,舍弃尊严也心甘情愿地保全他。
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占据萧绎的理智,他忽然很想知道,为了萧光,褚嬴能做到什么地步。
“仅凭一张嘴,我实在难以相信褚大人的承诺。”
褚嬴抬起头怔怔地望向萧绎的眼底,就在那一瞬间,他恍然明白对方想要什么。
褚嬴直起身子,如木偶般解开衣带,脱下粗布外衣,只余一件轻薄的亵衣。因是夏日,亵衣松松垮垮,领口大敞,透过薄如纱的衣料,依稀能看到轮廓。
“不知殿下如今可相信臣的话?”褚嬴眼眶通红地问道。
萧绎的眼神霎时间支离破碎,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。
沉默半晌后他缓缓蹲下,伸出手探向褚嬴的衣襟,萧绎的手指并不冰凉,但是在触到褚嬴肌肤的一刻,褚嬴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。
萧绎停住了,他在等,等褚嬴说出拒绝的话。可是褚嬴只是紧咬着唇,一个字也没有吐露。
紧接着萧绎的食指在衣襟上轻轻一挑,松懈的衣物便从瘦削的肩膀滑落下去。
萧绎的脸庞缓缓地凑上去,在薄唇即将贴上肌肤的一刹那,忽然转个方向,在褚嬴耳边轻声道:“你留下,我放萧光一命,褚大人意下如何?”
温热的呼吸扑在脖颈酥酥麻麻,褚嬴斩钉截铁地脱口道:“好。”
萧绎捡起地上的外衣披到褚嬴的身上,“这便是我请你入宫的目的。”
“殿下何意?”褚嬴皱眉道。
“有时候杀一个人不如折磨一个人来得痛快。”萧绎带着残忍的笑容说道,“曾经萧光拿走了我的兵权,如今我便夺了他的皇位,但是我发现他并没有我预想中那般痛苦,后来我恍然明白,自小他便无心于皇位,不深爱自然也不会痛苦。”
“当沈越死在我面前时,我忽然想起了你,我也要让萧光尝一尝失去所爱之人的剜心之痛。”
萧绎的手指轻轻抬起褚嬴的下巴,“萧光那么爱你,你猜,他若是知道你为了他留在我的身边,会是怎样的反应?”
褚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,从胸口传出来的万箭穿心的痛感在周身蔓延开来。
他自然能猜到萧光是什么反应……会拼命……会疯……会死……
静思台在承光殿后面的阁楼上,起初梁武帝设此台是为了让为君者能一日三省吾身,思己之过,为民造福。
萧绎带兵攻进皇宫后,这处阁楼便成了关押萧光的地方所在。
此时萧光左手拿着一本棋谱,右手捏着一枚黑子,紧锁眉头地盯着身前的棋局。
“十四分之三……”他嘴里嘀咕一句,“褚嬴,为何是十四分之三?”
一旁垂手而立的阿福对自家主子自言自语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,抬眼觑向见底的茶盏,轻手轻脚地斟满。
“吱~”木门忽然打开,萧光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停顿一瞬,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,置若罔闻。
萧绎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萧光,视线又落在矮几上未动分毫的饭菜上,笑道:“陛下是在绝食吗?”
萧光不言语,专注地下着手中的棋。
“我知道你不怕死。”萧绎道,“只是你若死了,可就辜负了褚嬴千里迢迢从吴兴郡赶回建康的一片苦心。”
“啪”黑子重重地落在交叉点上,萧光怔忡一瞬,而后冷笑道:“萧绎,你不用白费口舌,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写退位书,更不会告诉你天子宝印在何处,我要让你一辈子背着谋权篡位的污名!”
“我可不在乎什么退位书以及天子宝印,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,背上污名又于我何干?”萧绎满不在乎道,“我今日不过是为陛下带来一位故人。”
闻言,萧光不知为何忽然一阵莫名的心慌,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,待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时,他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。
“褚嬴!”萧光惊惶地站起身,碰倒身前的棋盘,黑白棋子倾倒而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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